再论希腊伦理学

I would do,would I do not,all for the sake of somebody

火焰与灰烬(四)(阿喀琉斯/赫克托耳,神话向)

前文见合集。注意,本文私设大过天,我不是安分守己温情敬意神话爱好者。标神话向是为了区分型月。

阿喀和赫大概第六章才会见面……我感觉都快写不下去了。

本章是阿喀视角,阿伽门农粉避雷注意。一定要注意。




















   时间毕竟还是在逝去,军队首领的野心如天狗星的暑热与日俱增。奴隶们不再等待黎明眼睑的红色催醒,而是夜里起身擦拭主人的剑柄。盾牌碰撞声回荡,女俘额角矛底留下的伤痕干透变色。

   阿喀琉斯越来越频繁地听士兵们说起特洛伊,像说起少女腿间奶油般的柔滑。他还未被送到斯库罗斯的少年时代常看到战士炫耀盾面上擦不净的血斑,珀琉斯以他们为傲。“阿喀琉斯,我的儿郎,”他仍记得父亲的低沉嗓音,“他们将为你而战。”

   他那时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弗西亚的人民,不负王族的盛名。但后来他知晓迈锡尼势力显赫,意识到一切并不能如想象中一样。他早就听闻赫克托耳的声名,并声称不会同无怨无仇之人开战。但他早已不是那个只钟情于竞技与夏日树阴的男孩,早已意识到荣耀的脆弱和易受束缚。他试图在此处寻找平衡,也明白它的困难。

   他不愿听到那些修饰词:遥远的特洛伊,青铜和白锡的特洛伊,闪烁的特洛伊。普里阿摩斯王的特洛伊,晨光中的特洛伊。对那些年轻士兵来说,它等待被征服,热得烫手。但他听到阵亡将士亲人的话后,几乎不再坐在谈论荣耀的人们中间。阿喀琉斯,他自嘲地想,你会被诗人们遗忘。他们会歌唱远不如你的人,以为他们才是春天、美酒与荣光。

   阿喀琉斯快步走上前去,试图在成排灰白座位上找到自己的位置。这种感觉令他熟悉,好像在童年的运动场上等待比赛开始。他从没得过第二名,就连母亲都为他高兴,露出湿滑的笑容,用牛骨色指环敲他的头。他记忆中她很少高兴,经常眼睑发白,额角淤青。只有赛跑结束时她减少和父亲的争吵,从岩穴探出湿透的黑发和冒气的脸,奖励他们蘸盐的鲱鱼。他最珍视的时刻之一。

   但这不是运动场,而是阿伽门农的集会。阿伽门农经常召开无意义的集会:攻下吕尔涅索斯城时那一场最没劲,除了令男人们惊叹的女俘挂鱼形饰品的脚踝。那些绿鱼像铁叶子一样叮叮当当,铜环使踝骨更细更白。阿喀琉斯记得它们勒下的血痕,当她们舞蹈着穿过营帐间隙碎骨纷布的深紫色花丛。布里塞伊斯说过她们跳的是特洛伊贵族的舞蹈。她们长发低垂如染木花,令士兵惊异。

   阿喀琉斯根本没听前面在说什么。他被遥远的回忆所占据:海浪、盐味、竞技场和粉色脚跟。帕特罗克洛斯是伟大的战士,他自己也是。少女们说过,孩子们说过,喀戎说过。

   喀戎说他会像神一样令众人欢呼,被抛向空中,但前提是要有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他那时并未当真,因为弗西亚地域狭窄但和平,普洛斯亚麻源源不断地运来,从梳齿下变成他们所穿的束腰衫。帕特罗克洛斯曾站在橄榄树影里说:“我们的生活洁白平整像束腰衫一样。”

   那时某种层面上他并不期盼战争,但另一层面上他又怀着惊奇而喜悦的不安,如同男孩躲开父亲会见情人。那会带来沉甸甸的浸果酒、金丝与鲜血的荣耀。母亲把黑曜石和贝壳系在他项链上时向他保证他会享受战斗。真正的、一对一的战斗。敏捷对敏捷,优雅对优雅。不是臭汗淋漓、打着饱嗝的酒后斗殴,而是众神都不会轻慢的力与勇的较量。也许他会和赫拉克勒斯都未曾见过的对手决斗,他们一起变成瓶画线条和史诗的歌题。不用说,他会胜利。阿喀琉斯从没输过。

   他带着自嘲的心情想起那个被无数次提起的名字:赫克托耳。幸运的人,不到三十岁就在爱琴沿岸声名远震。狄俄墨得斯舌头翻来翻去谈论他,帕特罗克洛斯称赞他治军有方,说他和手下人相处如同挚友。就连他在低地忒拜榆树阴下一剑捅穿的那个雀斑男孩临死前都这样大骂:“你这条恶狗,你活不了多久了。特洛伊的赫克托耳会替我们报仇,让乌鸦撕裂你。”阿喀琉斯承认,他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声望,虽然被公认为阿开亚第一战士。假如真有决斗那一天,他们就会知道谁更值得这种声望。可惜不会有了。

   “还没结束吗?”他收起思绪,打了个哈欠,“最近阿伽门农讲话越来越长。”

   帕特罗克洛斯没说话,望着左侧的飞鸟,脑海里浮现出卜者铜色的脸。而奥德修斯大笑起来,腿肚红疤颤动,比周围皮肤更发紧。阿喀琉斯努力注意对方的话,但仍发现思绪飘荡,珀利昂山的春景同死的幻影交替显现,令他觉得荒谬。“阿喀琉斯王子,”伊萨卡国王说,“我们听闻你的荣耀。直至铜和锡变软,你的光荣也不会消歇。青春之神将啜饮你的声名而永远年轻。而我们难以被后人铭记。当我们的声望在记忆之冰上滑走,我们将一无所有。”

   “因此,作为易朽的凡人,我们当然没资格向你建言,女神之子。但我希望你能考虑这一点:野心的光彩使领导者高居众人之上,即使英雄也应听从他们的号令。弗西亚的王子,无人不承认你是万军中的翘楚。但你不能做领袖,你的眼睛缺乏野心,那里有太多诗人一样的东西了。”

   阿喀琉斯难以察觉地摇头,目光闪烁。“第一,我不相信什么女神。这是无稽之谈。我母亲从海洋里升起,那是女仆发烧的梦呓。我母亲只是个固执的普通女人,也许是个伟大的女人。”

   奥德修斯玩着火把底部,计算晨曦临近的时刻。还有很久。东方黑暗如罂粟重压的眼皮。

   “我从未见过有人不愿同神明攀亲。”

   “很好,”阿喀琉斯仰起头,“那我是第一个。我很荣幸。还有第二点,你不想听吗?”

   “我洗耳恭听。”

   “第二,我不是为了什么领袖的野心来到这里。所有密尔弥多涅斯人都不是。没人可以为私欲命令他们去死。我愿为此道歉,但永不会改变想法。阿伽门农也不行。”阿喀琉斯绷紧下巴,使声音更加有力。喀戎教过的技巧。

   奥德修斯声音仍响亮。“没人为私欲命令士兵的话,世上就不会有军队了,阿喀琉斯王子。你以为士兵不知道他们为主子的私欲卖命吗?他们知道。他们心甘情愿被利用,因为胜利后兵器与谷物也有他们一份。为粮食、蜜糕、理想还是私欲,对他们无关紧要。他们只知道不打仗就得不到口粮,他们的儿子就会在偷盗中被人打破头,女儿就会在暗室中为处/子血而哭泣。铜匠、银匠、医师、马具匠,都要数年训练和丰厚谢礼才能出师。有些人只有命可以卖。”

   阿喀琉斯的手指在盾面上滑动。他几乎是出神地看着上面的倒影:蓝眼睛燃起,皮肤光滑,没有皱褶,似乎永葆青春。他是黄金、飞马和大理石雕像。他是夜雨和晨晖,扭结成彩色与欢笑。他是年轻的光影和意志。他是阿喀琉斯。死神将痛饮他的鲜血,他却没有荣耀回报死神。

   “所以你要做阿伽门农的说客了,伊萨卡王。你要我服从他,前往伊利昂。”

   “不,你服从何人无关紧要。数千年以后或许没人记得阿伽门农的名字,但他们会记得阿喀琉斯,捷足和闪光的英雄,城墙的破毁者,会在雨丝和诗人的灰发里追索战争的灰烬。那时他们会想起你,从而令我们的名字借你得以流传,附在以阿喀琉斯事迹为题的诗末尾。”

   “伊萨卡王,我猜您并不热爱荣耀,否则您会主动前来战斗。我知晓您对妻儿的挚爱,并对此感到敬佩。”

   奥德修斯看向对方,声音洪亮清晰,仿佛未曾经过前几年漫长战争中枪尖穿透骨缝的疼痛。

   “横扫千军的阿喀琉斯,不必为此忧心。我的确深爱我的佩涅罗佩,想到她的眼睛、鸡心形脸蛋、光洁的皮肤,我可以在迷宫般的深林里、冬雨的泥淖中彻夜不眠。当我的同伴们听到塔纳托斯的召唤,我听到的却是她的声音。他们看到铁色的锈印与友人的颅骨,但我只看到她红着脸,面对苍白的池水,唱着少女时代学会的第一支歌。而现在她已是成年女人,早已学会收敛情感,以缝纫代替歌唱。那时我只看见她,尽管剑伤的脓血仍从腰部溢出,使我痛苦。”

   他不自然地停顿,然后以笑声驱散回忆。“阿喀琉斯,我不在意荣耀,是因为我不像你。我以家庭的炉烟为乐,但你为荣耀而生,或者说,你就是荣耀本身。”

   阿喀琉斯沉默。他看见战场,矛尖像母亲的目光般笔直,在灰土和尸体里升腾搅动。

   “你不是为阿伽门农而战,珀琉斯之子。你是为了我们时代最后的余晖。诗人曾在珀利昂山上预言,你会是英雄时代最后一位阿开亚英雄,此后就是黑铁与黑暗。你的母亲薄雾般从海中升起,她是海之女神的一员。而你,与太阳同样由海而生,将是我们时代的太阳。阿喀琉斯王子,你是为了之前和之后所有年代里的希腊而战斗。在你之后,一切青春和荣光都将破灭。这是预言。”

   阿伽门农仍然在垒起的土台上讲着什么,镶边的拖地长袍染上灰土,倦怠地低垂。他发所有音都使劲咬字,使声调清晰。熟皮革气味飘进浴后油膏味里。阿喀琉斯皱起金色眉毛。

   “你说我不是为他而战,但我只看到他挑起无意义的争斗。无数人因他而死。从前喀戎告诉我,行动需要意义就像樱桃需要核。这不会是伟大的战争。”

   “开心一点,弗西亚的王子。我们一直心知肚明,他会对伊利昂下手的。只有时间和理由是问题。我想阿喀琉斯绝不会为虚无的原因放弃这机会。”

   阿喀琉斯身体前倾,奥德修斯注意到夜幕下他手臂的红痕,怀疑他不会受伤的传闻。但青年开口时语气令人惊异:“你们要拿斯库罗斯岛的事来威胁我,还是要像祭司那样,说我不参战力量就会衰朽?”

   “都不是。”奥德修斯大笑,阿喀琉斯发现他眼睛里光彩变化,“我要说的是,到那一天,如果你不参战,整个爱琴海都会仍然把赫克托耳当作卓越的统帅和英雄。但你知道他只是个空架子,一根稻草,不是吗?”

   青年抬头,目光明亮。“他的战绩都是怎么来的?他只打败过面刺花纹的利西亚人,无纪律的赫梯叛军,说卢维语的暴动农民,疲惫的迈锡尼兵。然而西方诸王敬重他的名字。难以理解。”

   “而阿喀琉斯会向我们证明他的力量超过那个特洛伊人,但前提是他得拿起武器,和我们一起集结在阿伽门农的旗帜下。”

   阿喀琉斯噎了一下,神情中含着屈辱和嘲讽。他的眼睛更蓝,年轻发烫。

   “伊萨卡王,同你交谈令我获益良多。”他提高声音,“但我永不会令密尔弥多涅斯人卷入东西方的持久消耗战。我父亲与迈锡尼结盟数十年,我尽力维护盟约,因而来此攻打吕尔涅索斯和低地忒拜。这些城与我无冤无仇,我本可得到与功绩相称的战礼,但我献出它们中的一部分,以满足同盟的愿望。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陡峭的伊利昂是否耸立,与我毫无关系。”

   “你不梦想同赫克托耳的决斗了?”

   年轻人起身离开,步入将逝的微光,声音低沉,仿佛在回避。“我从未梦想。”他说。

   阿喀琉斯认为自己无所不能,至少也是几乎无所不能。少年时他想获得短跑第一名,想打歪那个嘲笑他长相像小姑娘的男孩的牙,想学会七弦琴,想听帕特罗克洛斯唱歌,想裸泳横渡春天解冻的冰湖,想享用牛油和无花果,想赢得所有密尔弥多涅斯人的爱戴,想要年轻女孩用花楸树枝拍打他的肩膀,然后因为得不到他的注视而哭泣。他几乎没费任何努力就全都成功了。他觉得这理所当然。他从没想过自己也有不能做的事。

   一个新月之夜,阿伽门农实践了所有人的猜想,举起权杖宣布作战计划。只有原因令人费解: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和他的妻子海伦。不少将士因此发笑,盾牌沾汗的黑边磕碰脚踝,染上青印。人人都知道他们几年前就已举行婚礼,墨涅拉俄斯早就对海伦感到厌烦,也许是讨厌她庸俗的细粉气味,于是对她的离开不置一词,找借口选了几个腰线优美、骨盆漂亮的侍女。但现在阿伽门农发现了她的价值,于是她被称为希腊最美的女人。她自己也会感到惊奇,毕竟所有人从前都只知道她面无血色、瘦小又沉默。甚至有人把她当作男孩。

   但她有个好父亲。她的嫁妆是整个斯巴达:土地丰饶,青年长矛亮如繁花。所有求婚者都曾以血立誓,阿喀琉斯小时曾好奇什么女子能有如此魅力。帕特罗克洛斯是立誓者之一,那时九岁,跟随父亲坐在驴背上前后摇晃,身上发出阳光和发酵水果气味。他承认她的陪嫁——羊皮剑鞘和青铜盾牌——比她本人更显眼。她站在它们中间,就像掉进宝石矿山里的一只灰羽鸽子。

   阿伽门农站上高台,显得更高,脸上黑斑变淡,眉毛加深。阿喀琉斯看向一边。

   提丢斯之子狄俄墨得斯。拉厄耳忒斯之子奥德修斯。伊菲克勒斯之子普罗忒西劳斯。忒拉蒙之子埃阿斯和透克洛斯,一个从城墙般的盾牌后露出多毛的胳膊,另一个摆弄着涂漆的弓。墨诺提俄斯之子帕特罗克洛斯。

   然后阿伽门农提高声音,仿佛要用响声撼动谁的脊椎。“珀琉斯之子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出列,脊背挺直。

   “你准备好迎接远征的光荣了吗?珀琉斯将迎你头戴桂冠返回。”

   “原谅我,主帅。请您听我就此事陈词。”

   “全军都知道你渴盼与特洛伊继承人一战,至死方休。”

   “我承认自己追求荣耀,渴望参与伟大的战斗,并且知悉诸位对此抱有期待。但我部下无数士兵已在攻打吕尔涅索斯和低地忒拜的战役中丧生。我知道无数孩子会失去父亲,无数妻子会为丈夫尸体柴堆的白灰流泪,”阿喀琉斯努力摆出演说的腔调,但发现自己的声音显得幼稚,“这是所有密尔弥多涅斯人不愿看到的,因此我也不愿看到。我热爱荣光有如热爱生命,知道倘不参战,我将会迎来什么下场。我会比常人更易衰老和消亡,没人在史诗里再给我生命。”

   他环视四周,满意地听到窃窃私语。一个克里特男孩用画了眼线的黑眼睛盯着他的脸。他惊讶地发现自身的力量:他从未练习过演说,就如同从未练习过游泳一样。但他总能成功。他脊背线条优美,反射水花的晨光。喀戎在黎明里说他总是令人惊奇。他想,也许我的确无所不能。

   “但我不能选择参战!”他喊道,享受着投向他的目光,“我不能把我的士兵的命运交给盲目的战神去拉扯。弗西亚与迈锡尼的盟约,已通过攻打吕尔涅索斯和低地忒拜加以履行。你们知道我的双手撕开多少城垣,多少战利品最先经过我的浴血奋战,而我把它们献给了你们。希腊诸王,我听候你们的判断。你们知道我不曾向海伦求婚。昔日我为诸位尽力冲锋在前,从未懦弱退缩,从未逃跑或躲避,集云之神作证。”

   他停下来想帕特罗克洛斯的问题。帕特罗克洛斯怎么办?他曾跪在石板上,逐字逐句背诵学会的求婚誓言。但阿喀琉斯此前从未想过那个帕特罗克洛斯。记忆中他们永远温暖鲜亮,边缘带着树叶肥厚的金斑。青翠的小岛,船角,贝母花的红纹,卵石。帕特罗克洛斯斜披毛皮斗篷,在画眉鸟叫声里晃动双膝晒太阳,或是睡在松针上。

   他从未想过把帕特罗克洛斯和战争联系在一起。这两个词毫无关联。

   但他来不及想完这个问题了。一个戴猪牙帽盔的战士跑进会场,手拿泥板。阿喀琉斯注意到他身子向左撇。

   “我从弗西亚来,”战士高喊,头发蓬乱,“我带来阿喀琉斯王子的参战证明。”

   “什么证明?”阿喀琉斯露出惊奇的神色。微风吹来蜂蜜气味,好像战争只是线描瓶画。但他闻到战争气息:矛尖和骨片。

   “阿喀琉斯王子,如果您尚不知情,的确令人惊讶。我以为您是因为誓言约束才参战。现在让我读,您只需侧耳倾听。海中的忒提斯与埃阿科斯之子弗西亚之王珀琉斯,献上百头毛色醇厚的公牛,立誓于黑发的震地之神,报答船舶平稳航行于黑海之恩:倘若我们今后有子嗣,他将成为您荣耀的捍卫者,对一切侵犯它的行为开战。倘若他人有辱您的权威,我们的后裔将以剑与火保卫。我们以山羊血涂腕立誓,斯堤克斯作证。”

   所有人都听说过拉俄墨冬和特洛伊城墙的传说:他侮辱了环地海神。阿喀琉斯知道父辈的信誉在这片国土如何被看重。他对着太阳眯起眼睛。

   “一切变化得真快。”他想起老兵的脸、铜色的迂曲和伤痕。他叹了一口气。

   晚上他手握珀利昂山的梣木杆长枪,站在兵士方阵前。夜雾飘来。他脸色阴沉,使帕特罗克洛斯忧虑。

   “长发的密尔弥多涅斯人!你们跟随我来到这里,至今已是第三个长年。阿伽门农的意愿你们都已知悉,而我受誓言束缚不能返航。”

   阿喀琉斯也有不能做的事。少年时他就知道他能获得短跑第一名,能打歪那个嘲笑他长相像小姑娘的男孩的牙,能学会七弦琴,能听帕特罗克洛斯唱歌,能裸泳横渡春天解冻的冰湖,能享用牛油和无花果,能赢得所有密尔弥多涅斯人的爱戴,能让年轻女孩用花楸树枝拍打他的肩膀,然后因为得不到他的注视而哭泣。但他也有不能做的事。童年回忆深处的火光与声音使他神情严肃,仿佛披戴光环。

   “但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们,密尔弥多涅斯人!想留在这里的可与我并肩苦战,不想留在这里的尽可以搬开搁船的木头,清出下水的路线,把战船拖下海。做出决定吧。”

   阿喀琉斯挥手,金发闪亮如林中烈火。没人离开。

   “我知道你们不想忍受无尽之苦。我命令不想留下的人离开。我父亲曾告知你们,我也曾说过,既然为弗西亚而战,你们就应服从命令。”

   仍然没人挪动或发出声响。请愿的老兵紧握长矛站着,像一棵柏树,浸水的古铜色皱纹颤抖。其他士兵朝两边退去,示意他继续站到前列,依计划代表他们发言。矛和盾响动,令原野的逍遥花气息暗淡。

   “你们要违抗命令吗?要知道你们不是走向胜利而是走向灭亡。我不会活着回去。这是预言。”

   仍无人离开队列。老兵向前一步,矛尖反射阳光,白亮耀眼。他头顶树叶窸窣作响,云雀歌唱。全军的呼声响彻旷野,挤进草汁气味里难得的和平。

   “我们将分担您的苦难与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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